余览白乐天《长恨歌》及元人《秋雨梧桐》剧［2］，辄作数日恶［3］。南曲《惊鸿》一记，未免涉秽［4］。从来传奇家非言情之文，不能擅场［5］；而近乃子虚乌有，动写情词赠答，数见不鲜，兼乖典则［6］。因断章取义，借天宝遗事，缀成此剧［7］。凡史家秽语，概削不书，非曰匿瑕，亦要诸诗人忠厚之旨云尔［8］。然而乐极哀来，垂戒来世，意即寓焉［9］。且古今来逞侈心而穷人欲，祸败随之，未有不悔者也［10］。玉环倾国，卒至殒身［11］。死而有知，情悔何极。苟非怨艾之深，尚何证仙之与有［12］。孔子删而录《秦誓》，嘉其败而能悔，殆若是欤［13］？第曲终难于奏雅，稍借月宫足成之［14］。要之广寒听曲之时，即游仙上升之日［15］。双星作合，生忉利天，情缘总归虚幻［16］。清夜闻钟，夫亦可以蘧然梦觉矣［17］。

 

康熙己未仲秋稗畦洪题于孤屿草堂［18］。

 

【注释】

 

［1］序：亦曰叙。古已有之。最早的序在于介绍述评一部著作或一篇文章。本剧《自序》则在陈述其著述的主旨及情况。

［2］余：第一人称。洪自指。览：观看。对象限于景物或文学。序中指博览《长恨歌》、《秋雨梧桐》。《秋雨梧桐》剧：指元代白朴的杂剧《唐明皇秋夜梧桐雨》。

［3］辄：副词，总是。恶（wu）：讨厌，厌恶。

［4］南曲《惊鸿》一记：指明代吴世美的《惊鸿记》。涉秽：涉及淫乱污秽事。

［5］传奇：唐宋人用文言所写的短篇小说体裁之一。剧中指明清以唱南曲为主的长篇戏曲，以区别于北杂剧，盛行于明嘉靖到清乾隆年间。《长生殿》、《桃花扇》即其代表作。擅场（chang）：本谓强者胜过弱者，专据一场。序中指技艺超群。

［6］子虚乌有：汉司马相如作《子虚赋》，假托子虚、乌有先生、亡是公三人相互问答。后因以之指虚构或不真实、不存在的事。动：副词。辄，动不动。又作常常（后起义）。乖：背离，抵触。典则：本典章法则，特指诗文、戏文的法则、章法。

［7］天宝：唐玄宗年号，公元742—756年（天宝元年—天宝十五载）。缀：连接，连缀。

［8］匿瑕：本喻人器量大，能包容。序中指掩藏缺点、过失。云尔：亦作云耳。用在语尾，表示如此而已。

［9］乐（le）极哀来：同乐极则悲。欢乐达到极点，转而发生悲伤的事。垂戒：亦作“垂诫”。垂示警诫，留给后人的训戒。

［10］逞：放纵；倚仗。侈心：奢侈、恣肆之心。穷：极尽。人欲：人的嗜好欲望。《礼记·乐记》：“人化物也者，灭天理而穷人欲者也。”孔颖达疏：“灭其天生清静之性而穷极人所贪嗜欲也。”祸败：祸患失败。

［11］倾国：倾覆邦国。殒身：亡身，死亡。

［12］怨艾（yi）：怨恨，悔恨。尚：尚且。副词。

［13］：指《尚书》。姚华《论文后编·目录上》：“之为文，篇二十有九。体综为四：一典，二谟，三誓，四诰。《尚书》系儒家经典，故又名《书经》。”传为孔子编选而成。是中国上古历史文献及部分追述古代事迹的汇编之作。尚，即“上”。“尚书”即“上代之书”，古代、前代之书。西汉初期仅存二十八篇，系用汉隶写定，故称《今文尚书》。西汉中期出现先秦古文写本，则称《古文尚书》。《秦誓》：《尚书》中誓的篇名。

［14］第：副词。但。稍：略微；稍微。足：完满，圆满。

［15］要（yao）之：总之。广寒：即广寒宫。传说中的月中仙宫，月神嫦娥所居。旧题唐柳宗元《龙城录·明皇梦游广寒宫》中说唐玄宗八月望日游月中，月宫榜曰“广寒清虚之府”。是为“广寒宫”之来由。游仙：漫游仙界仙宫神仙之府。

［16］双星：牵牛、织女二星。传说每年阴历七月七日喜鹊架桥，让牛女渡过银河相会。即“双星作合”。“忉利天”：梵语音意兼译语。即所谓三十三天。六欲天之一，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天堂。虚幻：犹虚无缥缈。

［17］蘧然：惊喜的样子。梦觉（jue）：即梦醒。

［18］康熙己未：即康熙十八年（1679）。仲秋：秋季的第二个月，即农历八月。亦曰仲商。稗畦：洪号。其诗集称《稗畦集》、《稗畦续集》。孤屿草堂：洪所居草庐名。